
一個偶然,我被推薦進西區調解委員會擔任調解委員。十多年的調解生涯中,我接觸過形形色色的案件。在這段時間,我從對調解工作的一知半解,到熱愛調解工作,對我的人生來說,是一段重要的成長與社會歷練。而歷經了各式各樣的調解案件,最令我感動的,是每次看見雙方當事人調解成立後,握手言和,如釋重負的時刻。最終這些和平的一幕幕,都讓正能量充滿我心。因我也是參與其中的一員,所以,心中的欣慰也不言可喻。
調解委員的工作,簡單來說,就是以第三者的身分協助處理糾紛,以解決各造當事人的問題、免於訴訟的勞師動眾,同時避免浪費社會資源、紓解法院訟源;從另一角度而言,也是幫忙解決當事人彼此間的困難-這,也是創造人與人之間善的緣份。因此我們秉持的心態,就是盡量解除當事人之間劍拔弩張的關係,透過調解取得雙方和諧共贏。
在調解的過程中,遇到當事人不按牌理出牌,是常有的事。例如:「有的人明明損傷不大,卻獅子大開口」、「有的人無法舉證又堅持不肯退讓」、「有人則是一見面就大聲咆哮、氣焰高張,想用聲勢先發制人⋯⋯。」如果遇到這些狀況,調解委員若無法安撫或制止當事人的不理智行為,恐怕還會衍生其他糾紛。
當然也有很多當事人,因為缺乏社會經驗,遇到事情不知如何面對,而顯得茫然無助。凡此種種,都需要調解委員站在公正客觀的立場,以誠懇的心態,用心傾聽雙方當事人的陳述,用同理心安撫和安慰當事人的情緒。畢竟會有情緒出現,一定是心中有所求卻未被滿足。而情緒需被安撫或滿足才能平復,這也是調解工作的重點。在在都考驗調解委員如何運用情、理、法及調解技巧,修復雙方關係,化解雙方的衝突與對立。
我擔任調解委員多年來,深深體會到「一樣米養百種人」這話的道理。雖然人人在類似的環境下長大,卻會有不一樣的個性及想法。每件案子,幾乎都會涉及賠償問題,如果遇到社會經濟較弱勢的特殊家庭,我也會給予人道上的協助與關懷。
我曾經手一件令我印象深刻的案例。一位獨自撫養三名子女的單親媽媽-張曉萍(化名),出門騎乘機車上班的途中,與另一位亦騎乘機車的蔡得意先生(化名)發生擦撞,導致蔡得意先生受傷。
這位張曉萍女士,瘦瘦的,個子嬌小,衣著也很樸實。在調解過程中,我嘗試了解她的經濟狀況。但張曉萍女士似乎非常害怕、低頭沉默不語。對造人蔡得意也感受到張曉萍有著憂鬱及沮喪的情緒。我只好試著轉移張曉萍負面的思緒,不與她談賠償金額的問題。
在慢慢的談話與引導中,我得知了張曉萍的家庭:單親、經濟狀況不佳。為了自己與家中子女的生活,她必須母兼父職賺錢養家,是家中唯一的經濟支柱,為了養活子女到處打工。誰知「屋漏偏逢連夜雨」,又遇到這起交通事故……
張曉萍當時掉著眼淚,說了一句話。這句話我到現在都無法忘記:「為了給孩子繳註冊費,我們一直省吃儉用,我已經給孩子吃了好幾天的吐司跟饅頭了……。」
當下我久久無法言語,眼淚也忍不住流出。聽著張曉萍描述她對生活困頓的感受,我體會到社會不同生活層面的殘酷現實。張曉萍如此脆弱,都是因為生活艱困,隱藏在心的就是辛酸與淚水。
此時,在座對造-蔡得意先生,也理解張曉萍女士生活上的窘境。最後,大器同意以互不求償的結果,和諧達成和解。
這件案子中,並未使用到高難度的調解技巧,只因為我們願意耐心地聆聽。當事人蔡得意聆聽並理解張曉萍女士的家庭狀況後,沒有「氣pupu」的語氣,反而不斷為對方加油打氣,也讓調解當下的氛圍,變得和諧溫馨。
另外,我亦曾調解另一件車禍案。一位大約60歲的婦人李盈盈(化名),與一位初入社會的吳友華先生(化名)之間,發生交通意外事故。年輕人吳友華前來調解時表示,他的機車修理費用共計1萬8千元,且警方的交通事故初步分析研判表,顯示婦人李盈盈須負完全責任。
調解當天李盈盈的衣著雖算不上邋遢,但整體給人印象是生活忙碌、疲累不堪的樣子。一談起賠償,既是推三阻四又是喋喋不休,甚至完全拒絕賠償。這使得吳友華當場大發雷霆,怒氣沖沖地表示,自己也才剛出社會,也是省吃儉用才買下這一部代步的摩托車呀!
李盈盈僅看了吳友華一眼,臉上依舊一副冷漠而事不關己的表情。
如此情況,連我看了,也覺得有點生氣。但同時,我又發現李盈盈看待吳友華的動怒,竟如此淡然,感覺並非常態,所以猜測,她無理的表現,是否有其難言之隱?
於是,我私下進行了解李盈盈所處狀況,並告訴她,車禍糾紛並非無法解決,希望她尊重對方吳友華的感受,也委婉地告訴她:「心情不好,事情就難辦,人際關係也不和諧,事情就難以圓滿處理。」
李盈盈聽了之後,當下就說了一句:「我願意付一半的修理費用9千元。」
她從口袋中,掏出了一疊,都皺皺的、顯然不到9千元的百元鈔,說:「不要再為難我了……。」
當事人吳友華當然也不願收下那桌上其實不到一半的修車費。雙方當時僵持不下!最後李盈盈站起來,丟下一句:「下星期三,再來和解。」就一走了之。無奈之餘,我也只能安撫吳友華,選擇相信她,下星期三再安排一次調解吧!
等待中的週三調解日到了。吳友華準時等待李盈盈,大約等了一個多小時,她才匆匆到場,手上拿的又是一疊佰元鈔票,總計6千元。隱約中,感覺得到賺的是辛苦錢。但這一次的表達,李盈盈沒有上次失禮了。她表示,希望能與吳友華達成和解。
「我跟先生一輩子胼手胝足打拼到老,好不容易存夠錢,高高興興買了一棟房子,哪裡知道人生際遇無常!房貸還沒付完,我先生卻生病住院了。醫藥費、房貸壓得我喘不過氣來,我的孩子又不爭氣……」李盈盈含著淚水,強忍悲傷地訴說。
她希望對方吳友華先生能體諒她已經盡力。這一次,加上上次的金額,她努力湊了不到1萬5仟元……
見此情況,我與吳友華先生商議:上次李盈盈小姐承諾今天再來,而今天確實也出席了,表示她是有誠意要做賠償的,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。不足的部分,就由我來幫忙補足吧!
這時吳友華先生也生出了惻隱之心,大人大量,同情李盈盈的遭遇,亦婉拒了我撥補不足額的心意,雙方就此條件,達成和解。
從這些案件中,我真實感受到,如果人與人之間,能夠少一些冷漠與計較,真誠的體諒他人,就能讓每個角落都充滿溫暖,社會也會變得更美好。也是因為經歷了這些調解案件,讓我有所體悟,「忍耐和堅持」這兩種特質,對解決糾紛能起重要作用-可幫助雙方找到一個彼此都能接受的做法,繼續談、繼續溝通,避免事端惡化或爭執白熱化。
我常常回顧及反思自己處理過的案件。從很多性質不同的案件調解過程中,我多次對人性的善與惡驚訝不已,也改變了我的思維-學習擺脫狹隘的自我,讓視野變寬闊;並希望活用調解的理念,幫助身邊的家人、朋友排解糾紛,一起創造美麗人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