記得多年前，一個夏日午後，我走進調解會辦公區時，從會議室的門外，就聽到驚人的吵架聲，還不時伴隨著低沉的哭泣。當下我意識到，這是個大case！果然，調解秘書說：「委員，您的財產繼承案件，是在會議室裡調解喔～」

一進會議室，我便看見坐著當事人姊弟－阿玉及阿勇、阿玉的老公－小華，和阿勇的太太－小花，陪同調解的還有林里長。

還沒進入調解程序，阿玉就開罵弟弟阿勇與弟媳小花了！

「你們完全沒盡到扶養的責任，沒有報答養育之恩！爸爸往生後，你們就急著把現金都領出來，只想獨吞全部遺產！」

阿勇馬上回擊姊姊阿玉：「你們一年也沒回來幾次，還不是吃喝完就走人！」

阿玉繼續大罵弟弟：「住在爸媽給的房子，但完全不探望住在隔壁的爸媽，不只沒奉養三餐，也根本沒有照顧生病臥床的母親！」

罵聲不止，接著繼續：「只有小孩要買東西，或者要討錢，才會進房叫聲爸爸、媽媽……」

繼續添亂加入戰局還有阿玉的老公，不但大聲嚷嚷，竟還作勢要打人！這時拍桌聲、怒罵聲、哭泣聲此起彼落，關著門的會議室裡炸鍋了！我與林里長靜靜等待這齣鬧劇結束，但似乎遙遙無期……

在吵聲、罵聲、哭泣聲中，林里長和我聆聽著過程，並做下紀錄。當事人們一字一句的愛恨情仇、辱罵與指責，是最真實的陳述。

或許鬧夠了、罵累了。突然間，當中終於有人回過神來：「委員，你怎麼都沒做評斷？這事到底怎麼解決？」

話語權終於回到我身上……

「你們都講完了。你們的訴求，我也完全瞭解了。可是，你們的事證及相關資料，例如：存摺、要繼承的當事人並沒有到齊或委託他人辦理，恐怕會影響繼承人的權益。所以，我替你們安排兩週後，進行第二次調解。繼承人要全數出席，相關資料也要準備齊全喔！」我再次叮囑現有的當事人們。

散會後，林里長嘆了口氣，對我說：「『家』事最難處理，尤其涉及到『錢』的時候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，最可憐的是阿玉和阿勇這對姊弟的爸爸媽媽。雖然有錢，卻無依無靠。辛苦種田一生，年老多病卻『三餐沒一頓燒』。兒子阿勇和媳婦就住在隔壁，卻不聞不問。唉！都是為了『錢』的堅持，無效啦！」

聽到林里長的嘆息，我兀自感嘆，「金錢」兩個字，竟能全然遮蔽了子女的眼睛，完全掩蓋了父母對子女天大的恩情。

兩週後，來到第二次調解，這次繼承人全員到齊。

劉陽主席相當關心這次的案件，調解開始之前，他不斷勸說當事人要以和為貴，強調家庭的和諧最重要……

但，當我進入會議室，看到角落的一幕，瞬間感到震撼！繼而湧出的是不忍之情……阿玉和阿勇插著鼻胃管的母親－阿珠，坐在輪椅上，呆滯的瞇著眼，頭低垂著，無法言語。

我難過地詢問：「為什麼要把不方便的阿珠阿嬤帶來這裡呢？」

阿勇答道：「要證明現金是母親給我的啊！」

我無語了。金錢，果真比親情重要至此嗎？

我這調解委員，整理完全案枝節後決定，既然親情、姊弟之情都沒有任何轉圜餘地，那就「依法調解」吧！我只能協助將阿珠阿嬤的財產做最妥善的分配。

調解結束後，我和劉陽主席送阿珠阿嬤到外頭坐上車，當時正飄著細雨。

望向辛苦了一輩子的賣菜阿珠阿嬤，看到她的眼睛裡有串串淚珠。她的手指用盡力氣，輕微顫動著，似乎想訴說她人生中，讓人看了啞然失笑、覺得不堪、悲傷但卻真真實實發生的故事……只是，她已毫無開口說話的一絲絲力氣。

一陣辛酸湧上我心頭。我和劉主席彼此相視，眼眶濕潤了。望向天空，不知那是雨水，還是淚水……